林深第三次闻到那股石楠花香时,母亲正在厨房熬中药。苦涩的药味混着窗外飘来的腥甜花香,像把生锈的剪刀绞着他的太阳穴。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主卧房门——自从父亲三年前车祸去世后,这扇雕花木门就成了某种禁忌的结界。
柜第三层抽屉卡住了。在用力拽开的瞬间,黑色蕾丝如毒蛇吐信般从缝隙里钻出来。38D的尺码标签刺进瞳孔,林深突然想起上周帮母亲搬米袋时,自己手背蹭过的那片柔软。蕾丝边缘缀着珍珠,在五月阳光里泛着湿润的光,像极了母亲昨夜切开的山竹果肉。
"你在干什么?"中药罐摔碎的声响与母亲的尖叫同时炸开。林深攥着那团黑色织物转身,看见母亲扶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发白,真丝睡裙领口随着剧烈喘息不断裂开幽深的阴影。这个总是梳着温婉发髻的女人,此刻散落的发丝间沾着褐色药汁,像极了被撕碎的蝴蝶标本。
"王叔叔送的?"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带着铁锈味。记忆闪回三个月前那个雨夜,母亲高跟鞋踩过玄关的水渍,脖颈处有块硬币大小的红痕。当时她说那是被蚊子叮的。
母亲突然笑起来。那种笑法林深从未见过,像是有人往她喉咙里灌了滚烫的沥青,笑声里裹着粘稠的喘息:"你以为这是情趣内?"她踩着满地瓷片走来,蕾丝吊带从指缝垂落在地,"这是你爸买的,在我们结婚十周年那天。"
药香突然变得浓烈。林深后退时撞倒梳妆台,玻璃瓶罐碎裂声中,那张藏在抽屉底部的诊断书飘了出来。2019年4月17日,宫颈癌中期诊断书,患者姓名栏赫然写着父亲的名字。
泛黄的诊断书背面,蓝色墨水洇开了时光。那是父亲的字迹,每个笔画都带着颤抖的弧度:"小棠,医生说最多五年。求你买件漂亮内,别让我临走只记得病号服的模样。"日期停在2020年立春,距离父亲车祸还有九个月。
母亲蹲下身捡玻璃碎片,睡裙领口垂下来,露出锁骨下方蜿蜒的疤痕。林深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天,母亲在灵堂后间换丧服时,他无意间瞥见的粉色伤疤。当时她说是不小心烫的。
"你爸走的那天,我穿着这件内。"母亲摩挲着蕾丝边缘的珍珠,指尖沾着凝固的药汁,"他说黑色衬得我背上的手术疤像玫瑰枝。"窗外的石楠花被风吹进来,落在她肩头发梢,"知道为什么种石楠吗?你爸说这花的气味…像极了我动情时的味道。"
林深感觉地板在融化。记忆重构着父亲的形象——那个总穿着灰色夹克的中文系教授,书房里永远整齐码放着《诗经》线装本的男人。此刻却在母亲沙哑的叙述中裂变成另一个人:会偷吻妻子手术疤痕的丈夫,在化疗间隙为爱人描眉的绝症患者。
"他走后我得了皮肤饥渴症。"母亲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胸口的蕾丝上,滚烫的体温穿透布料,"每次闻到石楠花的味道,就像被他从背后抱住。"她的指甲陷进他手腕,在皮肤上刻出月牙形的血痕,"深儿,你闻到了吗?今年的石楠花开得特别早……"
救护车鸣笛由远及近时,林深才发现母亲后腰渗出的血迹。那件黑色蕾丝内还攥在他手里,珍珠串线突然崩断,浑圆的珠子滚进地板缝隙,像极了母亲眼角坠落的泪。在充满石楠花香的急诊室里,他终于读懂诊断书最下方那行小字:建议患者配偶定期进行亲密接触治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