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点十七分的末班电车像一条灌满沙丁鱼的铁皮罐头,西装革履的躯体随着轨道晃动彼此碾压。佐藤修平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广告灯箱,鼻腔里充斥着定型发胶与廉价香水混杂的酸涩。他的右手悬在公文包上方三厘米处,食指无意识摩挲着真皮表面的纹路——这是他在连续加班三十七天后养成的强迫性动作。
斜对角穿米色针织衫的女人突然踉跄着撞进人群,发丝扫过某个中年男人的领带夹。修平看见她耳后未卸净的睫毛膏印,像道黑色裂缝爬在苍白的皮肤上。她的左手无名指套着铂金素圈,此刻正死死扣住吊环,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。车厢顶灯忽明忽暗的瞬间,修平注意到她小腿袜边缘若隐若现的淤痕,形状如同被揉皱的紫阳花瓣。
这种时刻总让修平想起童年解剖青蛙的实验课。当金属探针划开两栖类动物的腹腔时,所有学生都屏住了呼吸——不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,而是某种混杂着恶心与亢奋的原始冲动。此刻他的视网膜正将整个车厢切割成无数碎片:某位主妇购物袋里露出的情趣内吊牌,高中生制服裙摆下绷紧的大腿肌群,还有那个把婚戒转来转去的秃顶男人喉结滚动的频率。
突然爆发的尖叫声像把手术刀剖开车厢。穿驼色风的上班族踉跄着栽向车门,他的智能手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,屏幕定格在LINE对话框里未发送的"我们结束吧"。修平感觉后颈被温热的呼吸喷溅,转头看见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女孩正用虎牙撕扯下唇的死皮。她脖颈处的草莓印在LED冷光下泛着诡异的玫红色,像某种正在溃烂的电子宠物。
当某个穿校服的男生书包突然炸开,散落的模拟试卷如雪片般覆盖住整个车厢地面时,修平终于意识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。那些写着红色批改痕迹的纸页上,"不合格"三个字被无数鞋印反复践踏,逐渐模糊成类似血迹的抽象图案。穿米色针织衫的女人此刻正用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妆容,修平从反光屏里看见她瞳孔深处跳动的光点——那是种混合着恐惧与期待的奇异火焰。
新宿站地下通道的换气扇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嗡鸣,早川绫子把脸埋进羊绒围巾深吸一口气,却仍驱不散鼻腔里挥之不去的男性古龙水味。三小时前在母婴室补妆时,她发现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缝线松动了,这处微小瑕疵此刻却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胸口。转角便利店的白炽灯管下,她与玻璃橱窗里的自己对视——那个倒影有着完美的人妻妆容,睫毛膏却晕染成蜘蛛腿般的形状。
自动贩卖机的蓝光笼罩着蜷缩在防火门后的少年。他校服领口沾着疑似唇釉的桃红色污渍,正在用美工刀削改学生证上的出生年月。当绫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发生变化时,少年突然抬头露出犬齿尖端的金属反光:"要买时间吗?"他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,掌心摊开的不是保险套而是半包柠檬糖。
绫子想起昨夜丈夫西裤口袋里发现的酒店火柴盒。那个印着烫金logo的火柴盒此刻正躺在她的铂金包夹层,与儿童退烧贴和钢琴课收据挤在一起。当她用美甲镶钻的食指划过少年掌纹时,防火门突然被撞开的气流掀起了她的裙摆。穿保安制服的老头举着强光手电筒扫过他们,光束最终定格在少年破洞牛仔裤里露出的黑色蕾丝袜边上。
在通往地面的逃生通道里,绫子数到第七级台阶时踢飞了左脚的高跟鞋。那只镶着施华洛世奇水钻的鞋子在空中翻转三周半,精准砸中了墙角的监控摄像头。少年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冲进安全通道,黑暗中她听见自己锁骨链断裂的脆响,珍珠坠子滚落台阶的声音像极了二十岁那年婚礼上撒落的祝福米粒。
当消防门在身后重重闭合时,绫子发现自己的口红印正以0.5厘米/秒的速度在少年锁骨处晕染开来。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他耳骨上三个并排的银色耳钉,最下方那个刻着模糊的罗马数字——或许是某个前任的纪念日,也可能是他给自己设定的死亡倒计时。少年用虎口卡住她后颈的瞬间,绫子突然想起女儿算术作业本上未完成的填空题:妈妈每天下班需要()分钟到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