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季的钢琴教室总带着霉味,林深第三次擦拭琴键时,听见储物柜传来窸窣声。湿润的木纹柜门裂开漏洞,一团浅棕色绒毛正随着她弹奏的《雨滴前奏曲》轻轻哆嗦——那是只满身湿透的垂耳兔,耳朵像融化的太妃糖般软软垂在琴凳上。
"你也讨厌雨天吗?"她将毛巾裹住这个偷听肖邦的小家伙,发现它右耳内侧有块月牙状疤痕。兔子突然立起前爪搭上琴键,咚地撞出个降B音,玻璃窗外暴雨如瀑,这个走音却让林深想起母亲临终前哼的摇篮曲。
兔子就此在琴房安家。林深给它取名"水团子",因为每当弹到德彪西的《水中倒影》,它总会用鼻尖顶开乐谱架,粉红三瓣嘴精准地蹭过她手腕静脉跳动的部位。某夜练琴至凌晨,她发现水团子竟能用尾巴尖勾着橡皮擦,在五线谱上画出类似琶音记号的海浪线。
秘密在满月夜揭晓。林深追着偷啃小提琴松香的水团子闯进阁楼,陈年琴箱里泛黄的日记本纪录着惊人事实:二十年前有位总穿灰旗袍的女教师,养了只听得懂赋格曲的安哥拉兔。泛黄照片上,兔子耳后的月牙疤与水团子如出一辙。
雨水开始倒灌琴房。水团子突然发狂般刨着地板,直到露出暗红色防水布包裹的铸铁盒。盒内老式留声机转动时,1940年代上海百代公司的《夜来香》夹杂着女子呢喃飘出:"…每个雨天它都替我流泪…"
铸铁盒底的乐谱让林深指尖发颤。那些被水渍晕染的音符在五线谱上蜿蜒成河,高音谱号末端蜷缩着兔耳形状的休止符。当她试着弹奏这段名为《绒雪》的未完成曲,琴房吊灯突然频闪,水团子瞳孔酿成诡异的琉璃色。
积水漫过脚踝时,幻象汹涌而至。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在弹勃拉姆斯间奏曲,兔耳少女蹲在琴凳旁用尾巴打拍子,战火中的租界舞厅里,钢琴师与兔形舞娘在探戈中化作泡沫。水团子突然跃上琴键,用体重压出一串反面谐音,所有画面碎成雨滴。
骨董商人的到访撕开更大谜团。他盯着水团子耳疤倒吸冷气:"月印兔!这种变异细胞能让生物在暴雨中回溯影象…"话音未落,水团子叼来浸透的《绒雪》乐谱,最后几小节竟显出血色音符——需要活体钢琴师的心跳频率才气补全。
台风登陆那夜,琴房酿成孤岛。林深在齐腰深的水里弹奏《绒雪》,水团子在她肩头哆嗦如将融的雪球。当最后个和弦与她的心跳共振,积水突然退潮般涌入地板漏洞,露出镶嵌着七颗黑曜石的暗门。门内水晶棺中,穿灰色旗袍的女子怀抱安哥拉兔,胸口月牙疤与水团子完美重合。
晨光穿透云层时,水团子耳疤开始脱落,露出底下珍珠色的新皮。林深在重启的留声机里听见自己的声音:"…每个轮回都要重新学会流泪…"她突然明白,那首未完成的《绒雪》,本就是为永生在雨季的温柔灵魂谱写的安魂曲。
现在水团子正用门牙啃着新买的《拉赫玛尼诺夫练习曲》,尾巴在积水里划出爱心的涟漪。林深笑着按下琴键,她知道当下一场暴雨来临,那些被音乐腌渍过的影象,又会从兔子的绒毛里渗出带着松香味的雨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