炕烟里的异乡客

老张头蹲在灶台前添柴火时，铁锅里的酸菜正咕嘟咕嘟冒着泡。腊月二十三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往窗缝里钻，却穿不透糊了三层报纸的木头窗棂。他伸手摸了摸炕席，热得发烫的温度从掌心直窜到心窝——这是关东老炕独占的脾气，能把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逼退在十步开外。

"公！"里屋突然传来孙女小满的尖叫。老张头抄起烧火棍就往西屋冲，却见炕沿上坐着个穿貂皮大衣的男人，后脑勺扎着武士髻，正用生硬的中文念着《三字经》。小满光脚踩在炕桌上，手里攥着半块冻梨，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。

洼冢洋介转过脸的瞬间，老张头模糊看见了四十年前在长白山遇见的日当地质勘探员。那个总用钢笔在条记本上画奇怪符号的男人，最后冻僵在狂风雪里时，怀里还揣着半包牡丹江牌香烟。现在眼前这个自称"来采风"的演员，却用同样执拗的眼神盯着炕头贴着的灶王爷年画。

"张桑，这个能借我住三天吗？"洼冢洋介的指尖划过炕沿雕花的牡丹纹，木漆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血渍——那是老张头爷爷当年杀狼时溅上的。没等回覆，小满已经蹦下炕拽住他貂皮大衣的毛领："公，让他住嘛！他说要教我唱《拉网小调》！"

当夜老张头蹲在灶坑前抽旱烟，听着西屋传来断断续续的日语歌谣。月光透过糊窗的冰花，在炕席上投下扭曲的影。他突然想起儿子临终前抓着炕沿说的那句"别让小满困在这铺炕上"，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，烫穿了补丁摞补丁的棉裤。

火炕下的百年契

第三天清晨，洼冢洋介在灶间堵住了正要出门挑水的老张头。演员褪去了初见时的戏谑，从貂皮内袋掏出个泛黄的油纸包。展开的瞬间，老张头手里的扁担"咣当"砸在青石地上——那是张昭和八年的方单，乙方签名处赫然写着"张德贵"，正是他太爷爷的名字。

"当年你太爷爷用这铺火炕，换了我祖父半箱盘尼西林。"洼冢洋介的中文突然变得字正腔圆，"契约写明张家世代守炕，等洋介家的人来取该取的工具。"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炕洞边缘，在某块青砖上轻轻一叩，陈年灰土簌簌落下，露出半截生锈的铜匣。

小满不知何时蹲在了炕沿，冻得通红的手指正摩挲着铜匣上的菊花纹。老张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四十年前那个暴雪夜涌入影象：病重的父亲攥着方单咽气，公社干部来拆炕时他抡起斧头拼命，最后被按在炕席上签保证书…原来这铺火炕里烧的不是柴，是三代人拿命填的执念。

"现在我要取走契约里的工具。"洼冢洋介突然握住小满的手，"但可以换一个条件。"他指向窗外，覆满白雪的山路上停着辆玄色商务车，车顶的卫星天线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老张头看见孙女瞳孔里跳动的光，像极了儿子第一次见到火车时的模样。

当夜火炕烧得格外旺，老张头把方单投进灶膛时，火焰蹿起三尺高。小满在炕桌上用平板电脑学五十音图，洼冢洋介的貂皮大衣盖着腿，正往东京发邮件。月光照旧四十年前的月光，但糊窗的冰花映出了WiFi路由器的蓝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