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验楼顶层的换气扇发出年久失修的嗡鸣,林深第三次用镊子调整玻片角度时,窗外的紫藤花正在暴雨里痉挛。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五年——自从高二那年作为生物竞赛生被允许使用独立实验室开始。
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突然被推门声切断。他看见米色伞骨滴着水珠,顺着伞面滑落的雨水在瓷砖地上蜿蜒成河。苏老师把湿透的亚麻长裙拧出漩涡状褶皱时,他注意到她后颈粘着片被雨打湿的玉兰花瓣,像枚褪色的胎记。
"上次你说想观察凤蝶口器结构?"她将密封袋放在解剖台,睫毛挂着水雾,"暴雨天最适合捕捉应激状态下的生物样本。"玻璃器皿倒映出她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的动作,实验室的中央空调把潮湿空气蒸腾成某种粘稠的介质。
林深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黄昏。刚做完视网膜修复手术的苏老师蒙着纱布指导他解剖牛蛙,当他颤抖的刀尖误触交感神经丛时,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腕说"别怕,它已经不会痛了"。那时他闻到她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里混着茉莉香皂的气息,像某种隐秘的催化剂。
此刻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蓝闪蝶突然展开翅膀,标本针在震荡中发出蜂鸣。苏老师俯身观察显微镜时,垂落的发丝扫过他的喉结,他盯着她腰际被雨水浸透的布料,想起解剖学课本里关于人类皮肤平均每平方厘米包含200个痛觉感受器的描述。
生物准备室的紫外线灯管在梅雨季总泛着青灰光晕。林深在给新到的两栖类标本编号时,发现苏老师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撕碎的挂号单。妇科门诊的红色印章像渗血的伤口,病历本边缘卷曲的折痕里藏着"习惯性流产"的字样。
他突然意识到这周她五次"顺路"来实验室送咖啡的频率异常,那些装在保温杯里的美式咖啡总是精确的48摄氏度——人体口腔黏膜可承受的最高温度。就像她总能在学生情绪崩溃前递上恰到好处的镇静剂,这种恐怖的洞察力此刻却让他胃部抽搐。
当夜暴雨再度侵袭时,林深在离心机轰鸣声中听见休息室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。推开门看见苏老师蜷缩在实验台角落,脚边是打翻的苯巴比妥药瓶。她扯着领口说"空调坏了",脖颈泛起的潮红却像被盐酸腐蚀过的PH试纸。
他伸手想扶起对方时,指尖触到她锁骨处的疤痕——五年前实验室酒精灯爆炸留下的印记。这个认知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,仿佛看见当年飞溅的玻璃碎片如何在她皮肤上犁出沟壑。此刻她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腕间静脉处,像某种濒危动物最后的悲鸣。
恒温箱的红色数字显示25℃时,林深正在给苏老师注射镇静剂。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,他想起初中生物课解剖兔子时的战栗。此刻躺在解剖台上的女人睫毛颤动如垂死凤尾蝶,白大褂襟散开露出锁骨下方三厘米处的痣,那是他五年来绘制过无数次的坐标。
冷藏柜突然断电的警报声撕裂寂静。他冲过去抢救那批珍贵的腔肠动物标本时,后腰突然贴上滚烫的体温。苏老师把额头抵在他肩胛骨凹陷处,呢喃着"冷血动物需要多少摄氏度才会停止代谢"。他僵直着背感受背后起伏的曲线,想起上周刚解剖过的蟒蛇标本,那些环状肌理在福尔马林里仍保持着绞杀猎物的弧度。
当她的手指钻进他实验服下摆时,通风橱的排气扇正将室内空气抽成真空。林深盯着墙上的人体解剖图,突然理解为何迷走神经会同时支配咽喉与心脏——此刻他声带震颤的频率正与左胸口的搏动共振。她咬住他耳垂说"你早就发现那些咖啡里掺了地西泮吧",湿热的气息让电子天平上的砝码开始疯狂跳动。
培养皿中的大肠杆菌正在形成异常菌落。林深盯着生物安全柜里的血样报告,苏老师妊娠试验的阳性结果像道突变基因链。他想起昨夜她昏睡时后颈浮现的淤青,形状酷似被捏碎的蝶蛹。
晨光穿透摇菌器的玻璃罩时,他正在配制0.9%的生理盐水。苏老师倚着门框看他冲洗注射器,突然说:"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让你处理流产的实验动物吗?"她的指甲划过不锈钢器械台,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,"那些胚胎在离心机里旋转时,会发出和蝴蝶振翅同样的频率。
林深突然将灌满苯妥英钠的针管扎进自己大腿。剧痛让他看清操作台上摊开的心理诊断书——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确诊日期正是五年前实验室事故次日。他想起这些年所有"偶然"的肢体接触,那些精准投放的精神类药物,以及她总在雷雨天出现的规律。
当他把苏老师的手机塞回抽屉最深处时,锁屏照片上二十个穿着校服的背影正在黄昏里模糊成色块。最新保存的监控视频里,自己昨夜抱着昏迷的她走向休息室的画面,像极了正在搬运实验材料的优等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