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岛晨报
陈宗滨
2025-08-13 07:32:01
在南方湿润的巷弄深处，老旧的"陈记豆腐坊"每日凌晨三点准时亮起昏黄的灯。磨盘转动的吱呀声与蒸汽升腾的雾气中，两个系着粗布围裙的身影正在重复着浸豆、磨浆、点卤的工序。这部以传统豆腐制作工艺为叙事载体的《拉拉上下磨豆腐》，用极具颗粒感的影像质感，将观众拽入一个充满豆腥味与汗水的真实世界。
影片开篇长达七分钟的无对白镜头堪称惊艳：特写镜头里粗拙的手指捏起浸泡得发胀的黄豆，石磨凹槽中乳白色浆液徐徐流淌，竹筛过滤时豆渣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被放大成某种富有韵律的呼吸。导演刻意弱化戏剧冲突，转而用极具仪式感的劳作历程，构建起主人公阿珍与春梅这对搭档特有的默契磁场。
当春梅因恒久弯腰劳作突然直不起身时，阿珍默默将磨盘转速调慢半个节拍的细节，胜过千言万语的情感铺陈。
随着现代化豆制品工厂的进驻，这个维系着两人生计与情感的小作坊面临拆迁危机。镜头语言在此发生精妙转变：原本充满温度的手持摄影开始泛起酷寒的牢固机位，豆腐坊斑驳墙面上的拆迁通告特写，与工厂流水线上机械臂包装豆腐的快速剪辑形成残酷对照。特别值得玩味的是豆腐制作场景的隐喻处置惩罚——传统石膏点卤与工业凝固剂的碰撞，暗喻着两种生存哲学的交锋。
当拆迁赔偿协议摆在面前时，影片迎来了最富张力的情感爆破点。春梅哆嗦着在条约上签字的钢笔特写，与阿珍将祖传点卤壶摔碎的慢镜头交织剪辑，配乐中逐渐增强的磨盘转动声似乎时代车轮碾过的轰鸣。这个连续三分二十七秒的热潮段落，最终以春梅撕毁条约时漫天飞翔的纸屑，在逆光中化作纷扬的豆花而收��，堪称近年华语影戏中最具诗意的反抗宣言。
导演在人物塑造上展现出惊人的克制与慈悲。阿珍深夜独自修补磨盘时，镜头始终保持着三米的距离，让观众成为巷口偶然窥见这一幕的过客；春梅与工厂代表谈判时，不停被窗外孩童踢足球的欢笑声打断的设计，巧妙消解了说教意味。最令人动容的是暴雨夜两人抢救黄豆的段落：手电筒光束在雨幕中划出的弧线，浸透雨水的麻袋在地面拖出的蜿蜒水痕，组成一幅充满生命力的行为艺术画卷。
作为焦点意象的豆腐在影片中完成三次蜕变：开场时雪白方正的豆腐是谋生工具，中期泛起带着焦褐色的豆腐干象征困局，结尾处那碗因点卤失误形成的豆花，却因其不完美而成为两人新生的起点。当片尾字幕升起时连续传来的磨盘声，不再是极重的生活重压，而是带着某种禅意的永恒韵律，恰如导演通过镜头转达的终极思考：在速朽的时代里，有些鸠拙的坚守反而成就了最鲜活的生存姿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