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砖缝里开出的血色蔷薇

光绪二十三年的梅雨季格外绵长，苏州河畔的沈家大宅终日笼罩在铅灰色雨幕里。十六岁的采薇跪在青石板上擦拭雕花门廊，腕间银镯与铜盆相撞发出细碎清响。她始终记得那日老爷腰间玉佩的纹路——蟠螭盘踞的羊脂白玉抵在她锁骨处，凉意顺着脊椎蛇行而下。

"这宅子吃人向来不吐骨头。"厨娘张妈曾指着西跨院那口枯井低语。三年前投井的秋棠原是老夫人房里最伶俐的丫鬟，却在某个雨夜被抬出老爷书房时只剩半幅残缺的水红色肚兜。现在采薇望着紫檀木案几上翻倒的砚台，墨汁正顺着织金地毯纹路蜿蜒成诡异的符咒。

老爷的蟒纹常服带着沉水香压下来时，她突然看清博古架上那尊钧窑天青釉里藏着几多双眼睛。三少爷上个月从西洋带回的八音盒兀自唱着《茉莉花》，机械鸟的琉璃眼珠折射着窗棂外晃动的灯笼光，把满室荒唐切割成菱格状的碎片。当鎏金护甲划破湘妃色襦裙的系带时，采薇终于读懂帐幔上那些鸾凤和鸣的苏绣——每根金线都缠着未亡人的指甲。

暴雨拍打瓦当的声响盖过了所有呜咽。采薇数着滴漏等天明，却发现老爷枕边那本《南华经》里夹着张泛黄的卖身契，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见"陆氏女庚辰年冬"的字样——那正是大少爷生辰。

金丝笼中淬火的蝴蝶骨

冬至祭祖那日，采薇在祠堂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。供桌上新供的翡翠白菜映着烛火，将老爷捻香的手指染成诡异的青白色。当族老们齐声诵读祭文时，她看见三少奶奶鬓边的点翠步摇微微哆嗦——那下面藏着道月牙形的疤，与秋棠颈后的伤痕如出一辙。

藏书阁的秘道比想象中更幽深。采薇举着西洋洋火摸索前行，火光照亮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，每个正字都浸着经年累月的血锈。在暗道尽头，她找到了秋棠的桃木梳，梳齿间缠绕的发丝竟与老夫人佛堂供着的婴胎符咒同色。

元宵夜宴的烟花炸响时，采薇穿着三少奶奶赏的云锦袄裙赴约。老爷在观星阁备了酒，杯中映出的新月状似她新得的鎏金缠臂钏。当西洋座钟敲响第九下，她状似无意碰翻了鹤形烛台，火舌瞬间吞没了满架账本——那上面记着二十年来沈家所有"意外身亡"的下人。

如今采薇常对着妆奁里的翡翠耳坠发怔，这是那夜从老爷耳垂扯下的战利品。镜中人的眉眼神似当年画像里的陆姨娘，而西跨院的枯井终于等来了新客。当巡捕房的哨声刺破晨雾时，她正把最后半本暗账投入荷花池，惊起的水纹里晃动着数十张模糊的面容。

后花园的海棠突然在腊月反季盛开，花瓣落在三少爷从租界带回的报纸上，头条新闻墨迹未干：《进步学生揭露豪族秘辛苏州河畔百年望族倾覆始末》。采薇裹紧洋装外套走进细雨里，黄包车夫帽檐下闪过半张带疤的脸——正是当年被她偷偷放走的马厩小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