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文章开始】
你知道吗？每次经过大树营那个十字路口，总会看到个头发花白的嬢嬢。她嘛，倒腾着个小推车，卖豌豆粉和米浆粑粑，二十年如一日嘞。说来也怪，就这小摊子，硬是喂饱了好几代娃娃的童年记忆。
冷哦，冬天的清晨五点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张大姐的馒头铺还锁着门呢，她倒先支起了摊。铁锅里冒着白气，飘出来的米香勾得人走不动道。有次我实在好奇："嬢嬢，咋不换个清闲活计？"她抹了把围裙笑："这些人啊，吃惯我的手艺咧。"
她舀米浆的动作像在跳舞，手腕那么一抖，圆溜溜的粑粑就成了型。滋啦一声落在铁板上，香气猛地炸开。虽然每次问起年纪她都打哈哈，但看那布满裂口的手，怕是有六旬咯。怪就怪在，街坊邻里居然没人知道她姓甚名谁。大伙儿都只管喊"大树营嬢嬢"，喊着喊着倒成了官名儿似的。
刮风下雨从不见她歇业，蓝布棚子撑开来，像朵倔强的蘑菇。有回暴雨天，她摊前居然排起长队。你说奇不奇？后来才明白，这帮年轻人专程来买"童年味道"。或许暗示着，有些吃食吧，早就超出了填饱肚子的意义。
那辆三轮车该是跟她最久的伙计。车厢里塞着蜂窝煤、铁皮桶、竹簸箕，还有个掉了漆的搪瓷缸。缸子上印着"先进工作者"，红字都淡得快看不见了。具体哪儿得的奖？她却从不多说。只见她总用这个缸子给环卫工倒热茶，滚烫的水汽糊了老花镜。
不过话说回来，最让人琢磨不透的是她三轮车底下那几个腌菜坛子。有次城管来巡查，她第一反应竟是扑上去护着坛子。后来才支吾着说，腌的是老家的水腌菜配方。但老家在何处？又成了未解之谜。那坛子里装着的，怕不只是咸菜吧。
豆青色的外套晃进小巷时，天都擦黑了。路灯把她的影子抻得老长，三轮车轴发出吱呀呀的叹息。有回我悄悄跟过两条街，见她拐进了纺织厂的老家属院。铁门咣当合上，留给世界的又是新的疑问。你说她孩子在哪工作？老伴是否健在？哎，这倒成了我的知识盲区了。
大树营拆迁那阵子，她的摊子成了路标。搬家的工人、丈量土地的拆迁办、拍照留念的老街坊，都要来她这报个到。糯米团子包着油条，咬下去满口酥香，咽下去的却是乡愁。你说人呐，有时候得靠着食物才能记住回家的路。
那次看见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，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米浆粑粑。啃着啃着突然捂着脸哭起来。后来才知道是海外回来的游子，二十年前举家移民时最后的早餐就在这摊上。不锈钢勺在阳光下一晃，反光刺得人眼睛发酸。有时候味觉比脑子更记事。
大树营菜场的水电工老李讲起她直竖大拇指。去年疫情封控，她硬是给独居老人送了半个月免费餐。"嬢嬢说了，菜放门口板凳上就行。"老李学着她的腔调。蓝口罩遮住大半张脸，露出的眼睛笑得弯弯的。江湖救急这种事，在她看来不过添双筷子。
最冷的腊月天，她戴着半截毛线手套找零钱。冻得通红的指头从破洞里钻出来，硬币叮当掉在铁皮箱里。有顾客看不下去递新手套，她推让着往三轮车底下塞："使不得使不得，我有嘞。"第二天还是戴着破手套出摊。犟得像块河边石头。
新楼盘盖起来那天，她的三轮车出现在售楼部门口。年轻人举着咖啡纸杯好奇张望，她也不吆喝，只管低头煎粑粑。金黄的米浆在铁板上鼓起泡泡，啪地破开，像时光打了个嗝。不过看这情形，重建的大树营大概会有她的新故事吧？
米香飘过钢筋水泥的丛林，飘进亮着灯的高层窗户。那些曾经的毛头小子，如今抱着孩子在阳台张望。或许在某个清晨，会听见孩子指着楼下喊："妈妈快看！卖饼的老婆婆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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